协作体的工作,永章主席已经讲了。主席办公会议对于文化产业(中国)协作体在永章副主席领导下所取得的成就,非常满意。应该说是高度评价。我想大家能够感觉到咱们的协作体越来越有效,越来越能与成员单位之间建立良性互动,并且推动成员单位之间建立互动。这一点特别好。在工作方面,我唯一想说的,就是把文化产业(中国)协作体改变成为“文化产业(两岸)协作体”。我们希望继续和丁守中委员的文化创意产业发展协会一起,吸收若干家有代表性的台湾文化创意企业,共同组成“文化产业(两岸)协作体”。我希望今后能成为协作体发展的一个重要方向。推动两岸文化交流,也是党中央非常关注的一件事情,可以说涉及到国家的核心利益。
我一直有个困扰。按说我们对文化不可谓不重视。从文化产业来说,产业投资逐年加大,文化消费数额逐年增加,文化企业逐年发展。但从另一方面看,人们对社会道德水准缺失,对公民素质低下的感叹也是越来越强烈。这是一个矛盾。为什么文化越发展,情况越糟糕,人们越不满意?难道发展文化是为了让社会的品质越来越低吗?!问题出在哪里?这让我想到一个问题,就是文化的异化。
异化这个词有一点不通俗,说工具化吧。能否这样说,在我们的观念里,文化日益成为一种工具,日益实用化,因此也日益不再是文化本身,它已经成为另外的东西。为什么我讲到“工具”这个词?因为过去我们也讲,不能把文化当作工具。韦伯提出目的理性、价值理性。目的理性也被称为工具理性。当然工具理性的说法比目的理性更偏重于实用,偏重于手段。韦伯在《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》一书里引用富兰克林的话,把资本主义精神做了概括,比如“时间就是金钱”“信用就是金钱”“钱能生钱”等等。这些观念是资本主义的,也是相当工具性的;作为一种原则,其目的就是钱。韦伯看得很深。有人说他比马克思更深刻,因为他看到工具理性压倒价值理性,这一点似乎没有出路。价值理性虽然很崇高,但会被工具理性压倒。他认为看不到人类的希望,异化是不可能解决的。
工具与价值,或者目的与价值,如何理解?举个例子。有人问我,什么是政治家,什么是政客?我曾说,政客不谈理想。政客讲的是很现实的利弊、输赢。如何对自己有利,如何赢得选民。而政治家不仅要讲这些,还有更重要的东西,就是超于利弊、输赢之上的是非、正义与非正义、社会理想等等。再比如,今天是经济社会,讲穷富。当然富比穷好。但是如何富,以什么方法和手段致富,如何做一个富人,这后面也有一个价值理性问题。如果从工具、目的看,那就没有别的,只要富就好。我所说的文化异化、工具化问题,要点是说今天讲文化,不重视文化的价值,而过于重视文化的工具作用。从前看到文化能为政治服务,是政治工具,今天又能看到文化可以为经济服务,文化搭台经济唱戏,又能看到文化资源可以作为新的产业方向,看到文化可以塑造国家形象,可以与别国竞争软实力,所以特别加以重视,看到的是“用”,而不是“体”。怎么说呢,认识到文化有用,当然好。文化有用,文化人也显得有用。被重视肯定比被漠视好。但是只看到实用,看不到文化的真正的价值,所谓发展文化就会走偏。有人问我,我们这些年文化是提升了还是降低了?我说很难回答这个问题。但是我有一个指标:全国政协委员会的委员们,刚解放的时候是茅盾、梅兰芳、巴金、徐悲鸿、梁思成这些人。现在呢,还有这样的大家吗?现在很多是所谓笑星、歌星、明星。是李泽厚先生所说的中国文化“三星高照”。你说是提升了还是降低了?看你怎么看,但这是个现实。我们的文化是在发展,为什么文化发展没有带来社会精神的、艺术的进步?为什么投资那么多文化设施,图书馆、博物馆、大剧院、音乐厅,而文化收效不高?我觉得,这里边有一个文化的工具化问题,就是文化日益被当作别的,甚至是一个借口、一个抓手,是一个经济发展的新领域,是一个素材。
我这样理解文化:文化是一种情怀,是一种意义,是一种境界,是一种格调,是一种风范,是一种品质,又是一种态度等等。这些东西你能够感觉到,可是难以言说。季羡林回忆胡适,他说胡适先生给我印象是“即之也温”,就是你一看到他,一接触到他就感到温暖、亲和。还有好多人回忆周总理,说周总理给人的感觉是“如沐春风”,你能说清楚吗,说不清楚。但是你能感觉到。就像诚恳,就像热情,你怎么去说呢?!那天见到湖北电视台王茂亮同志。我说:茂亮,我跟你见面10秒钟以后,就决定跟你做好朋友。为什么?因为我一下子就能感觉到,他这个人智慧、诚恳,还有趣。有趣也是一种文化。有的人你不愿意跟他多呆,因为他无趣。你试着看看周围的人,有几个会让你觉得即之也温,有几个会让你感觉到如沐春风?包括电视报道中的我们的领导同志,各个绷着脸,一点笑容都没有。不知道是不是电视台的过错。不让人感觉到温暖、如春风。有一次我去美国南部的一个小岛,那个小岛就一万多人,我在一户人家住了几天。每天早晨出来散步的时候,我看到的每一个人,没有一个例外,都会问你早上好。还有更奇怪的事情,就是你在路上看到一辆汽车开过来了,汽车会主动减速,甚至会停下来,跟你说Morning,然后再继续开。这些人跟我们有任何关系吗?一点关系都没有,但他会特意停下来向你问好!让你感觉到一种文化。他是图什么吗,有什么工具性的企图吗,有什么目的吗,都没有。他只是认为人应当如此。这是一种观念,一种价值观。有人可能会说这是资本主义社会人的虚伪。我说有这点虚伪也好啊!我们到国外上下电梯的时候,只要有一个人进来,他都会跟你点点头,或者说早上好、晚安。台湾也这样。我们的电梯进来个人根本不理你,就好像你不存在,你也觉得他不存在。还夸耀自己是礼仪之邦,简直不知羞耻。这些东西是什么,不就是文化嘛!在文化大发展中间,我们把文化的本意丢了,而去重视不是文化本身的东西。比如说,我们讲中华文化走出去,我是举双手赞成的,可是我们把这个叫做“文化竞争”,就需要考虑。这个世界的竞争已经太多了,政治的、经济的、军事的,民族之间、地区之间、国家之间,到处充满了竞争;而且生孩子从胎教、从幼儿园就开始竞争。文化能不能例外?我主张文化例外。文化应该讲和,讲爱,讲理解,讲宽容。还有一个提法也值得讨论,说现在世界的文化版图需要重构。怎么重构,是要用文化去占地盘吗?我赞成走出去,走出去是为了交往,为了友好,不是为了竞争。竞争很容易演化为斗争,演化为冲突。我们反对亨廷顿的文化冲突论,我们自己不去主动搞冲突。也许我的这个观点从政治上看比较幼稚,但我相信从文化上看是对的。
我赞成和谐这个说法。文化的本意不是谁要搞掉谁,谁要挤兑谁,谁要消灭谁,谁要贬低谁,而是说大家要和平相处,友好相待,要有充分的善意,承认人与人的共同点大于不同点,即使是不同意识形态下的人也是如此。资本主义国家的人和社会主义国家的人都是人,共同点仍大于不同点,这是一个文化的信念。我说的信念,不是说我们要建立自己的文化信念,我不同意这个说法。我认为,中国人的文化信念和美国人的文化信念,基本是一样的,如果不是这样的话,那亨廷顿就对了,因为他主张文明冲突,我们是反对文明冲突的。我们认为,文化的差异能够带来文化的交流和发展,文化的差异和交流是文化前进的里程碑,是我们的希望,是我们的多彩多姿,这是一个好事情。用中国最传统的话来说,叫做和而不同,和与同这两个字是不一样的,同是一样的东西叫同,咱俩完全一样叫同,同是不能容纳异的,但和是可以容纳异的,它不但能容纳异而且还主张不同,不同叫和,说不一样才是和。山西人吃面条,把盐醋等那些东西调和在一起,调和那个“和”就是和平的“和”的意思,就是好多东西“和”(读huò)到一块,说大家在一块和一和,咱一块喝个酒、瞎扯一顿和一和,这是多么的快乐啊!我再补充一句,说文化交流、文化融合、文化往来都比说文化竞争好。当然,这完全是我个人的意见。最近我注意到环球时报有篇文章,一个记者采访提出软实力的约瑟夫·奈说,你认为中国软实力的发展正在受到什么阻碍?约瑟夫·奈说,中国最近几年非常注意国家的形象,通过官方媒体中央电视台、新华社、新华网,也通过办孔子学院等,在不断扩大自己的影响力,但是,这些都是政府行为,这种政府行为会阻碍中国软实力的发展。约瑟夫·奈认为,一个国家的软实力是通过公民来体现的,不是由政府来体现的。他具体讲到,民族主义的宣传不但影响了中国的软实力,还影响了和中国吵架的人,因为他们也是民族主义。我想他可能指的是中日或中菲,你是民族主义的思想,他们也是,两边都不能展示对对方的魅力。如果说我们自古就跟你们不是一伙的,对方也如此,那你们俩还有什么吸引力呢?还谈得上什么魅力呢?什么魅力都没有了。所以我就想起前年日本的池田大作先生跟高占祥主席有一个对话,池田提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思想。他说在二十世纪民族主义和爱国主义是绝对的,民族主义至上,爱国主义至上,就是说一个人只要是为了我的国家怎么做都是对的,只要是为了我的民族怎么做都是对的,可是二十一世纪要建立新的民族主义和爱国主义观念。你说为了你的国家,但是你是否想到你的邻国,那里也有人,你的同族同胞是人,你的邻居是不是也是人,也需要尊重,也需要友好。你要吃饱饭,他也要吃饱饭,你希望得到发展,他也希望得到发展。你不能为了你的国家或者你的同胞发展就不顾别人的发展,这是全球化下提出来的新问题,而且是很重要的核心价值问题,也是很重要的文化问题。
我们都是从事文化产业的,应该在发展文化产业的同时,多想想我们的文化责任,就是说我们生产的文化产品让老百姓看了以后,能发生一些什么作用,能不能让他们变得善良一些,变得和气一些,变得谦虚一些,这样我们心里就踏实。
现在世道真的变了,因为经济全球化在一定意义上把所有的领域都变成了买卖。反贪抓出那些贪官,把干部提升也当成了买卖。所有领域都变成买卖,这是一个很大的灾祸。我们说,市场经济买卖是要进行的,但是不能所有的东西都可以拿来买或者卖,这一定会变糟糕。文化是反对这一点的。我们是做文化产业的,我在这里说这些也许不合时宜,不过我觉得还是应该考虑这些问题,不能什么东西一变成产业,其他什么都不管了。像媒体,过去说是国之重器,是伦理社会的良知,可现在的媒体有了产业性质以后,他首先要考虑他的员工吃饭,尽量工资多发点,奖金多发点。这个界限在哪儿,你是不是还有社会良知?这些问题都涉及到文化的工具倾向,而且是一个很明显的倾向。